冷烛西窗

鱼，好大的鱼，喻牌人鱼。
388一斤，不还价。

事实证明叶修有一张乌鸦嘴。
黄少天趴在防盗门上透过猫眼看门外一群所谓的“物业人员”，内心充满着一种叫做好想把叶修叫回来打一顿的心情。
外面的人还在坚持不懈地敲门：“有人在家吗？听说这栋楼墙体软化我们来看看情况。”
黄少天摸了摸袖子里的冰雨，思索着以一敌八的可能性，决定还是化被动为主动，大大方方地开了门。
“哇物业大哥辛苦啦，怎么带这么多人？要不要喝杯水？今天天气那么好怎么没出去玩玩？”
门口的人一拥而入，两两一组分成四批检查起他的公寓来。
“大哥，卫生间就不要了吧，”黄少天叫住了其中两人，“里面有人洗澡呢，不好吧……”
两人对视一眼，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眼看着一人手就摸到了门把，黄少天的冰雨也默默地滑到了掌心。
“是谁呀，少天？”喻文州的声音伴着哗啦啦的流水声从浴室里传来，模模糊糊地像是失了真。
那两人也终于打开了门。
浴室里水雾缭绕，花洒下有个黑色短发的男青年背对着他们正在洗澡，听到开门声不经意地侧了侧脸问：“来给我拿毛巾的吗，少天？”
“草，死基佬。”为首的人从喻文州的裸背扫到垃圾桶里的泡面盒，低声骂了一句后只能招呼着其他人匆匆离开了黄少天的家。

变成人的喻文州穿着黄少天的睡衣坐在沙发上优雅地翻着杂志，衣服的主人坐在他对面把茶几拍得砰砰响。
“你能变成人？你能变成人你咋不跟我说？！”黄少天十分愤怒，“我昨天一路抱着你回来诶，肝都要爆掉了！”
“这是绝招，不被逼急了我是不会用出来的。”喻文州说。
黄少天趴在茶几上吐血：“我们昨天被多少人追你知道吗？那还不叫紧急情况？！”
“好吧，其实昨天是因为很久没吃东西了，没力气变成人。”喻文州说，“而且我变成人也是有弱点的，少天看过小美人鱼吗？”
黄少天下意识看向喻文州的脚：“你脚很疼？”
喻文州摇头，修长的双手在黄少天面前晃了晃：“手特别疼，没力气。”
黄少天狐疑地抓住喻文州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又软得像没有骨头。
喻文州一本正经：“所以过会儿吃饭的时候，少天来喂我吧。”
黄少天迎上他真挚的目光，忍不住抖了三抖。

也许是为了弥补自己之前给喻文州吃泡面的愧疚感，黄少天的这餐做的很丰盛。
“吃哪补哪，我给你烧了猪脚汤，吃了说不定手就不疼了。”黄少天一边给喻文州喂汤一边叨叨，“我们广东人煲汤的技术那可真是没话说，魏老大以前给我煲的汤，哇，那真是人间一绝，有机会……”
他突然止住了话头，连微微上扬的唇角都耷拉下来，喻文州凝视着突然安静下来的黄少天，目光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
他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最后先忍不住的还是黄少天：“我是被他带大的，后来他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诶我跟你说这个干嘛，你也不会懂。”
“我明白的，像是待在深海里抬头看天空一样，”喻文州用一种缓慢的语调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的首领不告而别，后来的首领没过几年也走了。”
“然后我就继任了。”喻文州平静地说。黄少天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直觉，他也说不清那是什么，但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喻文州黑色眼眸里泛起的深蓝色水波。
像是海。
黄少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人坐在一起吃饭了，他表面上对谁都嘻嘻哈哈的，内心里却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喻文州这条人鱼大概有着世界上最柔软又最锋利的目光，简直可以一直看到他心里去。
喻文州还在用那种眼神盯着他，黄少天心里忍不住有点慌乱了起来。
“少天，说话的时候手也不要停好吗？”喻文州看着他手里的猪脚汤深沉地说。

黄少天告诉喻文州：“他们好像放弃寻找你了，叶修说的。”
他以为喻文州会高兴，可是并没有，喻文州低着头思考着什么，鱼尾在新换的加大版浴缸里缓缓摆动着，带起一道道波纹。
“我得回海里去。”喻文州最后抬起头来对他说，“他们找不到我一定还会去抓其他人鱼的。”
“你回去有什么用？你回去能阻止他们过去吗？万一你又被抓了怎么办……”黄少天有点焦躁地抓了抓头发，对上喻文州的眼睛又吞下了后来的话，“你走定咯？”
“嗯……”几十分钟后变成人的喻文州靠在厨房门口说，“其实我不是很饿。”
正在剁鱼头的黄少天拿着刀转过身：“你说啥？”
喻文州微笑着摇摇头，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鱼头汤，吃啥补啥，下海之后脑筋转灵活点。”黄少天冷漠地说。
“你别逗我，我知道下海什么意思。”喻文州说，轻轻地走过来亲了黄少天的额头一下，“我要是又被抓住了，你还会来救我吗？”
他的吻那么轻，黄少天只觉得像一片羽毛触过皮肤。
哈，人鱼的告别礼都那么奇怪。他在心里故作姿态地评价了一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喻文州的离开像他的吻一样轻巧不留痕迹，大概只有厨房堆在洗碗池里的碗筷证明他来过。
黄少天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将晚。他起身茫然地扫视了一圈屋子，最后从沙发旁开封的箱子里捞出一碗泡面泡了起来。蒸汽冉冉蒸腾而起，黄少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拨通了叶修的电话。

其实喻文州从出生开始就很怕冷，这对一条人鱼来说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事。
“他真像一个人类，那么怕冷。”老首领说，“可是他以后偏偏要继承首领的位子，不是吗？”
蓝雨的首领是天然产生的，这一族没有雌性人鱼，只有一个神秘的山洞。每当一个人鱼幼儿从名为“灭神的诅咒”的山洞里诞生，首领都要拂开他们天生就很长的头发，看他们的眉间有没有象征着未来首领的六芒星。
“你要成为未来的首领，你这样怕冷可不行。”老首领这样对喻文州说。
大概从小开始他就是一个很冷静的孩子，那时候他就会对老索克萨尔说：“没什么能够阻止我。”
他也做到了，在十岁的那一年喻文州甚至用计谋打败了老索克萨尔，那个看起来永远二十七八的首领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疲惫的情绪出来。
“你已经足够好了，”老索克萨尔说，“你是个像冰川一样的孩子，再等几年你就可以接任首领了。”
对，那个时候他不叫喻文州，那个时候他没有名字，是一条等着成为索克萨尔的人鱼。
喻文州这个名字是黄少天取的。他还想再想想黄少天，可是头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有船舶在驶向这块海域。
而他们不能离开这里，只能战斗。喻文州隐在海底的珊瑚间，周围是他的族人，他的伙伴，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还是那个一直让其他人信任景仰的首领。
有人跳到了海里，一个人，穿着潜水服，头上大功率的照明灯点亮了一片海域。
喻文州伸出手想示意远处的枪淋弹雨发射弓箭，手伸到一半却缩了回来。
远处的那人在海里用力地挥舞着手里蓝色的圆柱体，人鱼良好的视力让喻文州得以看见那是什么。
一盒，o师傅的，鲜虾鱼板面。
他的心骤然加速起来，那个人越游越近，浅栗色的头发四散开来，看起来还是那么可爱。
喻文州上前接住了黄少天，对方手舞足蹈地跟他比划着什么，显然不能说话让他十分愤怒。喻文州微微一笑打横抱起了气势汹汹的黄少天，快速地带他来到了海面上。
“靠喻文州你怎么一点戒备心没有，你就没想过上面拿着网等你啊。”黄少天摘掉氧气瓶后气咻咻地指责，“亏我还给你煮鱼头汤！”
“我是个恋爱脑嘛。”喻文州说。
“算了算了你们也不用担心了，我们用了点小手段，他们应该以后都不会来找你们了，”黄少天带着点狡黠的笑容得意地说，“还有哦，我找到魏老大了原来他就藏在叶修那里，而且你知道吗，他好像也是条人鱼诶，哎呀我还有好多话想说你让我整理整理思绪！”
“没关系，以后我慢慢听你说。”喻文州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