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阿黄的生贺~
喻先生的院子里种着一棵葡萄树。
这也没什么稀奇,村里头人家的院子里多半有些樱桃树枣树葡萄树之类的。七月是葡萄成熟的季节,家家户户都早早地用小布袋把葡萄兜起来,只有喻先生不。
有好心的婆婆拄着杖在门口喊:“喻先生,不用袋子兜住的话葡萄都叫雀儿吃啦。”
喻先生规规矩矩行一个礼说:“不必,吃了就吃了吧。”
据说喻先生是从京城来的,原先是个不小的官,不知道怎么就来了这个村子当起了教书先生,村里人都敬佩有学问的人,对喻先生格外尊重。
喻先生在葡萄架下看书,有三两成群的小雀大着胆子飞过来啄葡萄吃,见他不管更是放肆起来,有一只甚至跳到了他的书页上,稚气地冲他啾啾叫起来。
喻先生好脾气地用手指点了点小雀儿的脑袋,小东西一点也不怕他,蹭了蹭他的手指以后抬头朝着上方叫了两声,喻先生也抬头看,瞧见了一只通体金黄的小鸟。
这只鸟个头也不大,却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它歪过头盯着喻先生看,锐利的眼神从黑豆般的眼睛里直射出来,好像是警示,又好像是别的什么,喻先生冲它点点头,黄鸟十分不领情地扑扇翅膀飞走了。
葡萄成熟的那十几天黄鸟每日都堂而皇之地来偷吃,落地的不吃,不甜的不吃,非要吃一串上长得最好的那颗。喻先生有时在屋里写字,有时在屋外读书,见到它总要对它笑笑,黄鸟开始一直置之不理,最近也能勉强冲他啾啾叫几声,音色倒也十分好听。
后来葡萄都落尽了,黄鸟就再没来过。喻先生再见它时它正被学堂里的惫懒顽童捉住玩耍,喻先生弯下腰向孩童们讨要这只鸟,小孩们想着喻先生平时好脾气还肯跟他们讲故事,便大方地把鸟给了他。
喻先生把黄鸟揣回家,端来了清水和小米,用手指细细梳理它的羽毛,黄鸟最开始扑腾了几下,后来不知是饿了太久还是被喻先生的手抚摸得很舒服就放弃了挣扎,乖乖窝在喻先生的书桌上喝起了水。
“我知道你不想做家养的小雀,”喻先生说,“我不把你当玩物,我把你当朋友。”
黄鸟跳起来左右看了看,头一歪,很是无辜的样子。
喻先生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会说话。”
黄鸟的确能说一口流利的人话,自从被喻先生识破后它干脆破罐破摔了起来,一张嘴整天叨叨个没完。
“这西瓜不好吃,有点沙,还不凉,要是能在井水里放一晚上就好了,昨天的荔枝好吃,还有吗?”
喻先生点点头:“我再去买些。”
喻先生出门的时候黄鸟停在他右肩上,小爪子紧紧抓住喻先生的衣服,在其他人面前它不敢说话,只好做一只安静乖巧的小鸟。
岭南荔枝多而鲜美,挑着担子的阿伯一边往喻先生手中的小竹筐里放荔枝一边说:“先生肩上这是芙蓉鸟?真好看。”
喻先生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和它格外有缘。”
回家以后黄鸟蹦蹦跳跳地抱怨:“我怎么能是芙蓉鸟呢,芙蓉鸟除了长得好看些还有什么,一群向人献媚的家伙。”
喻先生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剥荔枝:“那你是什么鸟呢?”
黄鸟少有地卡了壳,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直到喻先生把一盘白白的荔枝肉放在它面前才回过神。
它啄了两口后抬起头来说:“我好像有些想不起来了。”
后来喻先生给黄鸟起了个名,叫黄少天。
黄少天对这个大气的新名字很满意,觉得喻先生是真心把它当朋友看待,连羽毛都看起来鲜亮不少。
一天里的大部分时间它都和喻先生待在一起,认识了喻先生之后它仿佛有了个最好的倾诉对象,小小的肚子里装满说不完的话。只有喻先生去学堂教书的时候黄少天才会出去飞一飞晒晒翅膀,喻先生觉得是因为那几个设陷阱把它抓住的孩子。
黄少天抵死不承认:“我有那么小气嘛?再说那次真的是我一时大意才着了那群小兔崽子的道……”
它说这话时爪子在喻先生的书上划来划去,留下几道心虚的印记,喻先生盯着被它划花的一句“但添新战骨,不返旧征魂”,莫名地叹了口气。
黄少天平常看到的喻先生都是一副温和模样,鲜少见他叹过气,有点不安地跳到他指头上问他:“是不是把你喜欢的书弄坏啦?我不是故意的……”
喻先生用空着的右手顺了顺它的毛,问道:“少天上次说想不起来了是怎么回事?”
黄少天抖抖翅膀:“就是想不起来了啊,有一天醒来突然发现自己能说话了,之前发生什么都没有印象了……唔,不过总觉得好像在很冷的地方待过……”
它的话没说完就被喻先生捧了起来,喻先生的手心很温热,黄少天顺从地在他手中缩成一团。
喻先生有天问黄少天:“你会化人形吗?”
黄少天摇头:“没试过,不过我要是化人形肯定特别好看,应该跟你差不多吧。”
喻先生笑的眉眼弯弯:“少天觉得我好看?”
黄少天想了想,在它见过的人里的确是喻先生最好看,于是耿直地点了点头,愉快地吃起了喻先生给它剥的一小堆花生。
喻先生说:“吃慢点,别噎着。”
村里有姑娘喜欢喻先生,托人上门提亲,媒婆在院子里坐了,一张嘴皮翻的天花乱坠,末了问喻先生,怎么样,这么好的姑娘真是百年一遇啊。
喻先生笑了,说不了,这么好的姑娘,实在不忍心耽误她。
媒婆还想说什么,喻先生肩头的黄鸟啾啾叫了起来,吵的她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她走后喻先生问有些不高兴的黄少天:“刚才叫什么?”
“你都不愿意了她还非逼着你,”黄少天飞到葡萄树上说,“那姑娘哪有她说的那么好,她骗你的。”
院子的门响了一声,去而复返的媒婆捂着嘴惊恐地叫起来,
“有妖怪啊!”
黄少天没跑,因为它知道就算它跑了喻先生也跑不掉。
村里的人把喻先生捆了起来,不知道谁喊了句“他以前在京城就是个搞妖术的”,旁边人忙把他的眼睛用布蒙了起来,传说中搞妖术的人眼睛会吃人的。
学堂里的孩子不高兴了,喻先生人那么好,怎么会是坏人,一个个都要冲上去救他,却又被大人拦住了。
小孩都被妖术迷住了,有人说。
黄少天一只爪子被绳子拴住吊在葡萄树上,周围战战兢兢围了一圈人,生怕这只小妖怪作怪,给它泼了一身的黑狗血。
喻先生和黄少天一起被丢进了柴房里,外面的人吵吵闹闹,好像说要把他们烧死。
黄少天蔫蔫地往喻先生身上凑:“你会不会妖术啊,会的话救我们出去啊。”
喻先生这时候反倒笑了起来:“我以前会,现在不会了。”
黄少天急的扑扇翅膀,怎么说不会就不会了呢,还笑,笑什么笑。
喻先生答非所问:“少天,我叫喻文州。”
喻什么都好,黄少天用嘴磨喻先生腿上的绳子,它的嘴太小了,磨了一会儿也不见绳子断。
外面的火已经烧了起来,赤红的火焰舔舐着窗台,喻先生用被捆住的手护着黄少天,脸上还是一派温和模样。
“我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黄少天在昏睡过去前听见喻先生这样说。
黄少天醒来时感觉有些不对。
他仿佛躺在一张床上,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小了一些,小的桌子,小的鸟笼,里面站着一只小黄鸟。
他坐起来,这个动作让他惊异了一下,低头看了看,原本是翅膀的地方长成了胳膊,细细的爪子变化为修长的腿。
他变成了一个人。
喻先生,不,喻文州推门进来,一如既往的风神俊逸,连笑容都未改半分。
“我在做梦吗?”黄少天呆呆地问。
喻文州摇头,坐在床边握住了他的手。
喻文州讲了个故事。
他说以前这里住过一个将军和一个巫师,他们关系十分密切,将军去边疆驻守战死沙场,巫师千里迢迢赶过去,用妖术收集了将军的魂灵,冰冻了将军的身体,准备逆天改命一回。
可惜路上发生了变故,有人不小心把魂灵放走。巫师去找奇算占卜,奇算卜了一卦,遥指岭南。
巫师只身去了岭南的一个小村落住了下来,直到有一天发现了停在他院子里葡萄树上的一只小黄鸟。
喻文州的故事讲的好极了,他说到边疆,黄少天仿佛还能感觉到那阵寒意。他说到失散,黄少天顿时想起那飘荡的几十个月夜。
“你还是找到了我。”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