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神记•山鬼
千粉点文第一篇！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节选自屈原《楚辞·九歌》·《山鬼》
苏沐橙在这座大山里和苏沐秋走散了。
她抬头看，是料峭的石壁和苍翠的树木，她低头看，是清澈的小溪和柔软的草坪，除此之外，就是茫茫的大雾，遮天蔽日，无休无止。
苏沐橙沿着小溪一直走，哥哥告诉过她溪水终归会流到山下的，可是她的脚已经走得流了血，还是没有看到出路，不管怎么闯过南也走过北，她到底还是个刚过及笄之年的小姑娘，只能蹲在溪边害怕地哭了起来。
仿佛被她的哭声引动似的，周围的雾气柔软地向两边散去，远处传来铃铛清脆的响声，倏忽间那个女人就出现在苏沐橙的视线里。
你的脊背是山脉，眼睛是深潭，四肢是树木，腰窝是岩石，连你的呼吸都是雾气，是大山最深处的花草清香。
苏沐橙呆呆得任由那个女人揽着她的腰将她带上了赤豹拉着的车，羽毛是十分好看的鲜红的鸟儿扑棱棱落在她的肩头，用小小的脑袋蹭着她的脸颊。
那个女人笑的放肆又好看，她说，我是楚云秀，欢迎来到我的领地。
我的名字是苏沐橙。
我和哥哥走散了。
能……帮我找我的哥哥么？
楚云秀让她把哥哥的样子描摹给肩头的鸟儿听，鸟儿扬起美丽的红色翅膀飞起来，用悦耳的歌声把消息传到大山的每一个角落。
而楚云秀架着车把她带到了山顶，那里没有雾，只有一个水面比手最巧的工匠肖时钦做的镜子还要光滑平整的大湖，她们停在了湖边，楚云秀掬起一捧水给她洗了洗脸，身后一直跟着的文狸凑过来，小爪子在她脸上按了按，一双绿豆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竟惹得苏沐橙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起来真像个小仙子，楚云秀说，哭起来也像。
苏沐橙用手梳了梳楚云秀披在身后长长的黑发，赤豹安静地蜷在她们俩身边，长长的尾巴甩来甩去。
“他们都说，这座山会吃人。”苏沐橙说。
“哦？那你和你哥哥怎么会进来？“楚云秀问。
“我不相信，“苏沐橙摇了摇头，”山不会吃人，外面那些人才会吃人。“
楚云秀眯起眼睛对她笑，伸手折下湖畔柔软的花枝藤蔓，随意地挽了几下就编出来一个花环，红羽的鸟儿恰好在这时候飞回来，衔起她手上的花环欢快地搭上苏沐橙的额头。
“你打听到了什么？“楚云秀懒懒地梳了梳鸟儿的羽毛，小东西蹦蹦跳跳地用金黄的喙啄了啄她的手指，叽叽喳喳唱个不停。
“你哥哥被一个小神仙带走了，不用担心。”楚云秀安抚似地摸了摸苏沐橙的脸颊，“说来也巧，他平时从不来我这山里的，谁知道这次来了就碰见了你哥哥。”
“他要带我哥哥去哪里？”苏沐橙拉着楚云秀问。
“总归是清修什么之类的，”楚云秀撇撇嘴，“那你可怎么办，你要我把你送出去么？”
苏沐橙摇了摇头。
楚云秀又笑起来：“那你就留在这里陪我吧。”
苏沐橙在这座山里住了下来。
楚云秀扯过铺在地上的薜荔与石兰给她做衣服，用杜蘅做袖子，女罗做腰带，苏沐橙也学着她把笄起的头发披下来，长长的垂到膝弯。
楚云秀驾着车带她走遍了山里的每一个角落，山坳处千年的古树，半山腰里突突冒着的山泉，夜晚她蜷在楚云秀身边安睡，梦里总是能听见山的心跳。
平稳的，令人心安的。
像楚云秀的心跳一样。
楚云秀还带她看了树的死亡。
苏沐橙小时候和苏沐秋经常在城外的一座破庙里住，有一次晚上下了很大的雨，打了整晚的雷，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就看见庙门口的那棵大树被从头劈开来，昨天还是青翠的枝条变得焦黑，根部虬结着翻出了地面。
那是她印象中树的死亡，一瞬间的，甚至有点可怖的灰飞烟灭一般的死亡。
而眼前的这棵树，看起来与周围的树并无任何不同，楚云秀却说它要死了。
树林里窸窸窣窣钻出了各种爬虫走兽，停在树梢上的鸟儿也静悄悄的不再歌唱，楚云秀站在她旁边，脸上带着一种她从没见过的神明般的悲悯，他们都在注视着那棵老去的，即将死亡的树。
楚云秀说，这样的树都是从根部开始腐烂，外表看上去还是那么鲜活的一棵，其实树干里面空空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楚云秀说着走上前去，纤细的手指抚上了树皮，嘴里小声念着某种奇异的咒语，苏沐橙听不懂，却觉得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一定是在让这棵树安然长眠，告诉它你生已有得，可以放心死去，停歇在你枝头的鸟儿已另择良木，依偎着你身躯睡着的山猫业已长大，不再贪恋睡梦中的温暖。
楚云秀念完最后一个音节，手指上窜出了紫色的火焰，蔓延上树身，安静地把整棵树包裹在里面，最终火焰燃烧殆尽，焦黑的土地上却冒出了一颗小小的，嫩绿色的青芽。
“真是幸运。“楚云秀给嫩芽撑起一层透明的保护罩，”一定是还有未完的夙愿，才让它选择了重生。“
她终于翘起了嘴角，退回来牵起苏沐橙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等到苏沐橙的头发长到脚踝的时候，楚云秀说该送你回去了。
苏沐橙拽住了她的衣角，噘起嘴朝她撒娇，云秀你不要赶我走嘛，她亮闪闪的眼睛里像是藏着满天的星辰。
“没有赶你的意思，”楚云秀笑着蹭了蹭她的脸，“你哥哥回来了，我把你送出去见他，以后你想来还是随意来。”
楚云秀说，我把通向你们那的密道告诉你，你下次就从那里直接过来。
密道就在山顶大湖的中心，楚云秀把她送到了密道的另一头，她走出很远，回头还能看见用枝条掩饰住的洞口里那一双弯起的眼睛。
又见到哥哥无疑是幸福的，苏沐橙再想起去看楚云秀已经是两个月之后。
她拨开层层柔软的枝条，走过长长的密道，游过清澈的湖水，上岸的时候看见了朝她露出粲然微笑的楚云秀。
她坐在湖边，双脚荡在水里，看见苏沐橙旋即伸出修长的胳膊把她搂过来，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你怎么没有去看小乖？”苏沐橙一边用手拧着湿漉漉的长发一边问。
“它都长那么大了我可不担心它，我倒是担心有个傻姑娘游泳过来呛了水。”楚云秀笑眯眯地说。
“你一直在这等我？”苏沐橙张大了嘴，楚云秀看她的表情着实可爱，忍不住上前又亲了亲她的脸颊。
“你的心思好猜的很，晚上你都在呼呼大睡，中午你嫌热，下午你想吃果子，只有这时候才可能过来吧。”楚云秀说。
苏沐橙也凑过去亲了亲她，她想了一下每天早上楚云秀坐在湖边等她的样子，忍不住有点心疼。
“你不用等我的······“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嘟囔。
楚云秀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不是等到了么，走，我们去看小乖。“
苏沐秋待了一年，又被那个叫叶修的仙人带走了。
苏沐橙告别了哥哥之后有点低落地回到了楚云秀身边，楚云秀给她编了一个花环，在她耳边唱了一支她听不懂却格外动听的歌谣，她才高兴起来。
“等你哥哥得了道，就能回来了。“楚云秀说。
晚上一向睡得安稳的苏沐橙在夜半时分从噩梦中惊醒，楚云秀在她身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长长的黑发里传出幽幽的草木清香。
“秀秀，秀秀。“苏沐橙有点惊慌地摇醒了楚云秀，”我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楚云秀揉着眼睛口齿不清地问。
苏沐橙答不上来，她从小和苏沐秋闯荡江湖，对危机总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现在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熟悉极了，她的牙根绷的紧紧的，不安地四处打量着，希望一切是自己的错觉。
“没事的。“楚云秀在她耳边轻声安慰，”有什么异动它们会告诉我的，这山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的血脉。“
苏沐橙低低应了一声，还是起了身出了山洞，山洞就在湖边，银色的月光铺满了湖面，水波粼粼，那月光就被打碎成一块块，在水面上四处飘荡着。
到底是哪里不对，苏沐橙盯着湖面心绪不宁。
一条黑影却从她背后快速地掠过，安静地来到山洞口，冷静地张弓搭箭瞄准了再次沉沉睡去的楚云秀的心口。
箭声呼啸而起，苏沐橙诧然回首，那黑影已经退开十几尺外，楚云秀在最后一霎睁开了眼堪堪避开那一箭，轻盈的身影正向洞口追来。
“不——”苏沐橙好像想起了什么大声喊起来，“别过来！”
楚云秀却已经冲到了洞口，刹那间漫天的箭雨向她齐射而来。
她就那样带着惊诧的表情倒了下去。
周围突然亮起了火把，围着湖的一圈，苏沐橙看到他们在欢呼，口中嚷嚷着“妖女已除”“神山归还”之类的东西，她却好像想了很久才能理解。
湖光粼粼，并不是什么美好的景色，根本就是那些人从湖底潜上来留下的波纹。
而这些人，只可能是跟着她找到了这条密道。
只有这条密道，楚云秀感觉不到。
苏沐橙一步步缓缓地走向倒在地上的楚云秀，所有人都在庆祝，没人在意她，她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根本不能造成什么威胁。
她跪在楚云秀身前，手轻轻抚上了她还带着惊异表情的脸，眼泪也掉下来砸到楚云秀的脸上，划出了一道泪痕。
苏沐橙把楚云秀身上的箭簇一点点清理掉，把那具冰冷的身体搂在了怀里，一时间好像觉得脚下的地在耸动。
一定是这座山在哭泣。她浑浑噩噩地想，没有了楚云秀，这山上的一草一木，该是多么的难过。
她远远地看见山腰上的倦鸟一起扇动着翅膀在空中久久盘旋着，发出悲伤的鸣叫，身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蹭着她的胳膊，她回头看，是赤豹，背上驮着喜欢用爪子拍她脸的小文狸。
不行，她想，这座山是秀秀的，怎么能让他们给毁了。
苏沐橙俯下身亲了亲楚云秀的嘴唇，再慢慢地向下移，双唇滑到了她的脖子上。
苏沐橙记得楚云秀曾经跟她说过，这里的血代表着山脊，是她最纯粹，最坚固的血脉。
她表情温柔地咬开楚云秀的脖子，她的血还是暖的，带着和她头发上一样的草木清香。
欢呼的人中，有人遥遥指向苏沐橙的方向，惊恐地叫了起来。
他们看见那个柔弱的女人头发粘着血，唇角也是一样的嫣红，她缓缓地站起来，身上却隐隐带着不怒自威的气质。
“杀了他们。”苏沐橙说。
楚云秀十五岁的时候在这座大山里迷了路。
他们都说这山里有一个貌美的山鬼，终日在山里游荡，驾着赤豹拉的车，身后跟着文狸，却总是在小溪旁久久伫立，像是在等她不会回来的情人。
楚云秀有些苦恼地在小溪旁蹲了下来，且不说山鬼不山鬼，怎么出去才是大问题。
这时她听到了远方传来的，清脆的铃铛声。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爰啾啾兮穴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节选自屈原《楚辞·九歌》·《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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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楚云秀也重生了qwq
未完的夙愿你懂的
